Ophelia
*芥太
我不知为何降生于世，浸足于深渊泥淖之中。生命不过源自一场稍纵即逝的情欲，没有半分意义。早些时候我憎恶自己的出生，认为它是一个不可理喻的错误。对此我的老师曾微笑着问我（他笑着，眼神却是分明的冰冷）：芥川君，何为错误？何为正确？
当时我无法回答。只能用力盯着他衣摆上一星暗色的血迹，那血是早已死去的，不会给我他想要的答案。
我的老师太宰治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欺诈师，巧舌如簧能让魔鬼自相残杀。只这般也罢，偏又生得一副好皮囊，葱茏万象也抵不过他眼底风光。如此便更能迷惑世人，世人也甘愿为他所惑。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我。我爱他胜过世间万物。这是我贫瘠情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种，几乎要让我庆幸自己得以降生，只为成为他的一个不成器的学生。当时他在一片怒放的血污中向我伸出手，苍白的皮肤覆着单薄的指节，眼中万古寒冰下开着桃花，更像一个索命的艳鬼。这个艳鬼许诺给我生存的意义，身处地狱的我便义无反顾地抓住了那根来自他的蛛丝，哪去管前路是否还有着另一个更加残酷的地狱在等着我。
我从未弄清楚过他的想法。当他把我打倒在地的时候如此，当我看到他和不同的女人调情的时候亦是如此。之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黑手党的时候我依然没能琢磨出他玲珑心窍的轮廓来。驽钝如我只能把跳动的心脏捧给他，却也不过一场自我陶醉的牺牲。于是我无可奈何，便只能用身体感受他。他在做的时候从不会发出声音，抱着他的时候他就像是一只濒死的鸟。但我还是遏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如今我依然不知何为错误何为正确，我却知道只有我的老师是正确的。
然而我曾不止一次做过杀死他的梦。他的血管苍白脆弱，在我的手指下缓慢地跳动着。我便慢慢收紧手指，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气息温热单薄。或者是我用罗生门贯穿他的身体，艳红色的彼岸花开在他的身体各处，世上任何一副名画都不如他的模样。再或者是我用他的漆黑手枪，三颗子弹，撷取他最轻贱的生命之果。每次他的脸上都有一种奇怪的表情：欣喜俘获他的眉眼，悲怆却亲吻着他的嘴角。像是一幕滑稽的闹剧，我是其中逗人开怀的丑角。但事实上我不会杀他，我永远都杀不了他。
但我没料到他真的会死。消息是人虎捎来的。他满脸泪痕，我面无表情。他哽咽着对我说：芥川，你应该去看看太宰先生。
我把他赶走了。
太宰先生死后的第三天我来到曾是他棺椁的鹤见川旁。那是一个过分明亮的晴天，玫瑰金色的晚霞把整个城市都拥入怀中。河水清清亮亮，他的尸体想必也是一般的干干净净吧。他在死之前究竟看到了何种光景？我想着，慢慢地走进水里。夏日的河水并不温暖，寒冷如蛇一样钻进骨子里。河面上仿佛倒映着他的影子。他向我伸出手，一如当年。他说：芥川君啊。我心脏的顽石只因他一句话而生出了温度。我想起我们从未亲吻过，于是便弯下腰吻一吻他的唇。然而他消失了，徒留一片痛彻心扉的寒凉。他如同奥菲利亚一般溺亡，多情河水做了他梦想的眠床。我十恶不赦的爱人，他会去往另一个安静可爱的地狱，他将永远沉睡其中。
夕阳死去了，黑暗刺伤我的双眼。我终于明白，从始至终，我都不曾拥有过他。
—END—
